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課堂裡有個男孩對於當週作文題目「童年記事」遲遲無法下筆,眼見引導完二十分鐘過去,他依舊眉頭深鎖隻字未寫。我上前關懷,想了解一個剛結束國小童年時光的孩子,為何無法記下任何一事?

「老師,我寫不出來,我覺得很難過。」
「我以前真的好痛苦,在家常常被媽媽罵、在學校也被同學霸凌,哥哥大我很多,有時候也會笑我。現在升上國中狀況有比較好了,可是我一想起從前這些事情我一定會哭。」話語依舊有稚氣、眼神飄向很遠的前方,未與我對焦。

「如果心理很難過,流眼淚是沒有關係的。你怕自己寫了會哭,是因為覺得流眼淚是丟臉的事情嗎?」他輕輕點頭,眼淚忽如斷線珍珠,啪嗒啪嗒直落:「對,有一點丟臉。」

「這個作文題目沒有一定要寫開心的事情,你要不要嘗試把從前不開心的事情用文字表現出來,利用這次寫出來的機會,當作一種出口,把這些過去的不開心打包。」這樣的建議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或許太難,他的淚水依然沒有停止,涕泗縱橫。

「我沒有辦法,我真的好難過。」

「老師沒有強迫你一定要寫,不然今天休息一下,回去以後如果願意嘗試寫寫看,下周再帶來也可以。」

他頓了一下,「老師,不行!我一定要寫,沒有寫就沒有成績,回去會被媽媽罵。」淚水依舊,聲音中帶有濃濃鼻音。

「那我們一起來想個方法好嗎?今天這個題目會讓你很難過,如果老師幫你出另一個題目,你寫我另外出的題目,你覺得這個方法可以嗎?」他思索了一會,點點頭。

旋即懊惱的說:「老師,這樣也不行,媽媽會檢查我的作文,如果發現我寫的跟今天發的作文題目是不一樣的,她會罵我,叫我重寫。家裡有好多稿紙,媽媽叫我從補習班拿好多稿紙回去,她覺得我寫的不好就會拿新的稿紙叫我重寫。」男孩邊說一邊焦慮的抓頭。

我的心揪在一起,這個孩子每一個思索都是揣摩媽媽的心意出發,每一個揣想的結果都帶有有好多過去累積而來的恐懼。

「那我們再換一個辦法試試看好嗎?再五分鐘就到下課時間,因為你等一下還要去補別的科目,需要休息一下、吃個飯。所以老師跟媽媽說一下你現在的狀況,然後跟媽媽說我同意你下周再交,這樣你可以回去平復一下心情後再寫,這樣你覺得可行嗎?」

「好,老師,我自己打去問媽媽。」他的語氣帶有一絲希望,拿著手機到外面。

通話時間比我預期的久,一會兒,他咬著嘴唇強忍著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,進了教室。

「媽媽怎麼說?」我的心緒也被牽動著。

「我跟他說我很難過,沒有辦法寫,她說:『你真的很囉唆ㄟ!你就給我待在那裡寫完!』」

「那你等一下的數學課不去上了嗎?」我的心碎了,這是一個求援,卻是一個不成功的求援。

「媽媽說還有時間,叫我不要囉嗦!趕快寫一寫。」
「老師,沒關係,我寫。我想一想,我不可以寫不開心的事,因為之前有一次我就寫自己不開心的事情,媽媽看了就罵我說為什麼要在作文上寫這些東西。我想一下有沒有開心的事情可以寫,不然她可能又會叫我重寫。」男孩邊說邊揪著自己頭髮。

我後來沒能陪他寫到最後一刻,請一位導師陪著他,而我無能為力、頹喪的,躲在辦公室哭了很久很久......

圖片:出自黎巴嫩詩人紀伯倫《先知》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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